过气十级鸽文选手
 
 

路过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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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腔爱意和学着去爱的故事



01

“我该讲的已经讲完了。”

 

 

向横靠在床头,平日锋利的眉眼温柔了下来,那双眼睛去偷来了月亮,揉碎了抛在海平面,又掀起波澜。额前的碎发零零散散挡住额头,这幅温驯样子让林说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曾经也是威风一时不可一世的,浑身都是刺的意气少年。就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可以改变向横。

 

 

“你就不要哭了,林说。本来也不是你的错。”向横抬起头,拿过病床旁果盘里的苹果开始削皮,一层层旋转着,好似永远不会有尽头,“我累了。”

 

 

是雪落过的大街,遍地白雪,是洋洋洒洒飘柳絮的河畔,林说一腔话被堵在喉咙里,又变成融化的雪水,穿过血管流回心脏。半个月前跟林东阳吵架场景历历在目,而最不该出现在那条马路上的人,不知从哪里学来英雄救美这招,从天而降般,换回自己一条小命。可惜那位英雄自身功夫没学到位,救了人,却没能把自己从车前面救下来。是有感激的,也有愧疚,只是太多感情混杂在一起,这话,就不好说了。

 

 

“哝。吃么?”

 

 

还半躺在病床上的那位病号举起手,完好一颗苹果,皮肉分离,林说几乎看到向横过去也是这样一颗心剥开献给自己,那双眼里满是期待和浓到化不开的爱意。

 

 

可惜他不爱。

 

 

“。。不了,你现在更需要吃水果补充营养。”最后斟酌一下言辞,林说摇摇头,拒绝了向横递来的苹果。

 

 

就像拒绝他递来的一颗心一样。

 

 

那苹果最后的宿命是垃圾桶——向横手指骨节分明,投篮时也是这样,甩甩头咧嘴笑起来,接着很是随意地抛出,那球便命中准心,不知多少女生爱慕向横就在于篮球场见面,也毕竟少有人能把丑不拉几的校服穿出几千块钱名牌走秀的范儿。而那颗命运不怎么好的苹果,不甘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后,就此停留在无人角落,再无声息。

 

 

他自嘲般晃着脑袋笑了笑,却没有过往嚣张的气势。

 

 

“也是,我送的东西,你一向都不稀罕。”

 

 

林说放在膝盖上的手一下子攥紧,裤腿被攥得皱巴巴,抚不平,好像他那颗同样被向横攥紧的心脏。他想起些什么,低下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悲哀。他看不得向横这幅模样。往常就是被打到躺在地上也从不示弱的人,这会儿躺在洁白病床上,才被看出来他的身形有多单薄,窝在被子里都几乎看不出起伏。被单太白了,白得向横的脸色看起来也是一样苍白。

 

 

“你好好休息吧。”他站起身,垂着眉眼看躺在床上温顺却没了生气的向横,“我。。。我走了。”

 

 

林说再一次在向横面前落荒而逃。

 

 

 

02

说起来,林说和向横已经认识很久了。

 

 

他们相识在七月初,2017那年夏天。

 

 

重庆夏天很热,前来旅游的人也多,每到暑假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选择躲在家里吹空调看电视,少有去跟着旅客们凑热闹挤得自己一身不痛快。特别是洪崖洞和磁器口,只要走进去,就仿佛陷入洪流,被人群挤进去,再挤出来。可向横仗着自己怎么都晒不黑,拉上狐朋狗友,偏要出门跟烈日做对,美其名曰祖国的花骨朵儿需要进行一下光合作用。东跑跑西逛逛,到了深夜还勾肩搭背手里一人几根烤鸭肠一杯紫米露酸牛奶,在南滨路边儿上压马路。

 

 

“三十七八度啊大哥,热不死你?”一位终于受不了紫外线攻击的朋友终于开口拒绝了向横的山城一日游邀请,指着自己黑上一个度的脸控诉,“你倒是晒不黑无所谓,但小弟这个肤色,再晒下去就该非洲寻亲了。”

 

 

“屁,就吹吧你,非洲友人都不是很想认你做儿子,就别到处攀亲戚了。”向横嘴上不饶人,大笑着拍拍朋友肩膀,“今晚压马路就不等你了哈。”

 

 

当他自己一个人在街上溜达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腹诽这群家伙不仗义。要说的话,晌午太阳毒辣,最烈那会儿,足能把人晒脱一层皮。可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偏爱向横,他似乎从小就体会不到冷热,再热的天也不会流汗,再冷的天也不会打寒颤。

 

 

他比较喜欢出门多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以至于熟悉他的狐朋狗友都说,街上行人再少也不会少了向横。而他本人认为,毕竟外面的世界再怎么不堪,更多时候,迎接他的是阳光,总比呆在家里好得多。所以后来当他和林说坐在嘉陵江畔吃雪糕,他很感叹地跟对方讲。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喜欢的是什么吗?一个是你,一个是抬头有太阳,低头又是一轮月亮。

 

 

林说则是低着头默默吃快要融化的雪糕,眯起眼睛望向被微风吹起波澜的江面,像是真的要从那里把月亮揪出来。

 

 

“你不会喜欢我的。”他舔舔嘴角,那根雪糕太冰,冰得他皱了皱眉毛,“就像我不喜欢太阳。”

 

 

向横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摇头。

 

 

“但我希望你能喜欢我。”

 

 

就像我喜欢太阳一样。

 

 

向横溜达过磁器口,穿过解放碑广场,昨日才走过南滨路,今日换个道,往北滨路方向走。轻轨站挤满了人,像沙丁鱼罐头。他有些感到无趣地撇撇嘴,靠在栏杆边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在小吃街买的酸牛奶,想着。这些人急匆匆赶来,又忙于离开,匆忙赶完这一生,到头来什么都没见识过,也没享受过,那拼死拼活赚钱,到底意义何在。

 

 

他在重庆生活十五六年,不是不知道巷子里哪家不起眼的小店味道好还价格公道,也不是有钱没地儿糟蹋专到骗游客钱的热闹街市主动上钩。只是这杯味道并不正宗的牛奶,他刚到重庆的时候,那人请他喝的就是这家。

 

 

只是习惯作祟,人都喜欢先入为主。

 

 

“请问,可以让一下?”

 

 

向横顺着台阶下到嘉陵江岸边,几十米外堤边还开着几家小茶馆酒馆。不比街市里灯红酒绿,只有驻唱歌手坐在台上,抱着手里的吉他唱着南山南。那老板估摸着是个喜欢听歌的,也舍得花这笔钱,音响效果算是上乘。低沉歌声乘着风,飞过江对岸,回荡在这方小天地。向横正坐在台阶下听免费KTV听得开心,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让他晃了晃神。

 

 

抬起头,软软糯糯的男生好似一只白团子,低垂着眉眼,一双眸子不染情绪看着他,却语气小心翼翼地跟向横说话。

 

 

他长得真好看。向横,盯着林说使劲儿看,满脑子就这么没文化的一句话。

 

 

“啊。。。对不起。”他回过神,有些慌张地挪开屁股给对方腾出位置,看起来很是滑稽。可能是这样的吧,向横觉得。不然对方怎么会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谢谢。”

 

 

他瞅着这个漂亮小男生挂着淡淡的笑容朝他点点头,从旁边台阶往下走,穿过三两拍照留念的游客,迈进了一家酒馆。

 

 

打零工的?

 

 

向横靠在台阶边分神想了想,看那个男生穿的衣服也不是很贵,只是简单的白色衬衣搭蓝色毛绒背心,典型乖乖仔学生打扮。如果那家酒馆不是他们家开的,那就只能是去打零工了。

 

 

他似乎找到了除和狐朋狗友游街外的新乐趣。

 

 

03

直到九月份开学,向横换上新制衬衣白校服踏进班门,放眼环绕一周后目光锁定某一点,才发现,原来暑假遇见的漂亮男孩子,和自己是同班同学。他无暇顾及班里花痴女生看见他的惊呼和窃窃私语,在讲台上一眼扫过座位表,满含笑意,迈大步走到林说身边空桌子。

 

 

“你好啊,新同桌。”

 

 

“需要自我介绍一下吗?”

 

 

林说伏在桌上写着什么,向横瞟了瞟,似乎是在画一只蜻蜓。直到他的阴影扫在林说桌面上,对方才迟钝地抬起头。看清来人后,便是再怎么不说话,也还是勾起嘴角,给予对方一个简明友好微笑。

 

 

他坐下来,凑在林说的耳朵旁。

 

 

“原来你叫林说啊,这名字真好听。”

 

 

 

 

 

 

自从暑假里那天在酒馆外台阶第一次见面,向横就多了个新爱好,从此解放陪他一同接受光合作用的兄弟朋友,每日流连在路边小酒馆,颇有兴趣看这位漂亮小男生穿上工作服给客人端茶倒水。他在重庆生活这些年,好看的人见了不少,大多是些高挑苗条的姑娘。有时候朋友几个打趣他是不是对姑娘提不起兴趣,他也只是笑笑,觉得大概是因为看多了所以已经对此免疫。可如今打了脸,居然难得会被林说这样的惊艳到。

 

 

“这盐还是糖你他妈尝不出来?”

 

 

从酒馆里传来争吵声,向横蹩起眉头看过去,一天的好心情都被这么一声给扯得稀巴烂。结果等他看过去,那个男生站在店门口,低着头,而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正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他妈的都多少次了?你是弱智还是把我当憨批来耍我?老子这家店还用不用干了!”

 

 

啧。向横听这话就不是很爽,特别是挨骂的那方还是自己观察了好几天的小男生,当下就从脚边拾起一块不大不小石头块儿,给那位光头老男人一发精准打击。

 

 

“哪个干的!!”被砸中后脑勺儿的男人捂着被打的地方,怒目圆睁四处望,“还他妈的有没有王法了?”

 

 

“歪,大叔,大清早就亡了你不知道啊?”

 

 

声音从头顶传来,林说和老板一起抬头。他直到很久之后都记得,那时还算不上认识的他看到向横逆着光蹲在石坎上俯视他们,很不屑眯着眼睛望着酒馆老板,哼出一声冷笑的时候还看得见藏起来的小虎牙。

 

 

“张口闭口问候人父母,您是缺爱么?”他从石坎上跳下来,带起一阵风。接着,林说的手被攥进掌心,温暖干燥。他看着面前这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孩,朝他挑了挑眉。

 

 

“愣着干什么?跟我走啊?”

 

 

 

 

他确信,向横是个很嚣张,也很桀骜潇洒的人。

 

 

而被向横牵着逃走的那刹间,他是有些晃神。

 

 

 

他好像看见了太阳。

 

 

 

 

 

 

后来很久以后,米乐问向横,那天你拉着林说跑的时候,脑子里面在想些什么?他摇了摇头,阳光洒下来的时刻有些晃神。于是乎他便靠在床头,抬头望着不停滴落药液的点滴,又顺着细长的针管流进自己身体里,一声不吭。

 

 

说他真的没有想过吗?他当然有想过。

 

 

十六岁的向横想过,拉着他的林说,一直跑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二十四岁的林说也有想过,被他的向横拉着一直向前跑。

 

 

永远不会有尽头。

 

04

风从林说耳边呼啸过,他无暇顾及路过多少沿途风景,又有多少人向他们投来目光。他只看得见跑在他前面的向横,嘴角勾着笑,一举一动间,充满了少年的无畏和意气风发。林说的手被温暖包裹着,他似乎也被向横感染,嘴角忍不住扬起弧度。一颗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不知道是不是夏天的常态。

 

 

在那一刻,他确实的,什么都不在乎了。丢了工作也不在乎。

 

 

最后他们一直跑到大街上才慢慢停下来。

 

 

林说抬起头,微微喘着气,白暂的脸因为跑过几条街而染上红,更像是一朵欲放的桃花,看得向横原本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忽然停了几下。他一向认为自己胆儿大,什么事儿都敢捅篓子,毕竟能管他的人不是在北京就是在上海,离他几千公里,手再长也伸不过来。再说,他们根本也不想管他,满心满眼都是生意,估计他儿子什么时候死在外边儿了都不知道。

 

 

管他呢,向横刚来重庆时绕过好几条大街,拖着行李箱站在空荡荡公寓里想。他们只要每个月都有打钱,也就算记得他这个儿子了。

 

 

回到现在。刚才挺身而出猛怼油腻老男人的时候,向横觉得自己可威风,比得过电视剧里抢亲男主。可这会儿他看着站在一旁俯下身子还在喘气的林说,忽然有了一种罪恶感。好像人家原本清白正直小男生,被自己拉下浑水。这反倒让他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那什么,还好吧?”向横不自在地摸摸鼻尖,又摸摸后脑勺,刚刚牵完林说的手简直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合适,结结巴巴跟他解释,“对不起啊,我,那什么,有点看不过。。。就。。。”

 

 

“。。。谢谢。”

 

 

他定定地看着林说,那人用手背揩揩脸侧滑下来的几滴汗,转头透过商店透明玻璃反射,照出自己狼狈模样,长叹了一口气。就这一口气,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向横叹得心惊胆战。

 

 

“那个。。。”那群狐朋狗友绝对没想到,被称为西南小霸王的向横,此时满脸委屈巴巴,特别可怜地伸手拉了拉林说的衣角,若不是林说亲眼看见他刚才那副嚣张恣意的样子,看起来倒真像是他挨了欺负:“对不起啊,估计你工作是没了。。。算是赔礼道歉,我请你去吃饭。可不可以?”

 

 

他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体僵了一下。

 

 

“不用了。。。没关系的。”林说扯着嘴角,勉强勾起一个礼貌的笑容,推开了向横的手,“反正我在那里也做不久,老板对我有意见已经不止一次了。”

 

 

“我在那儿也只是给人添乱而已。”

 

 

说这话的时候林说已经被向横拉去麦当劳,半晌不到,自己手里已经多了一个仍散发冷气的甜筒。而某个害得自己丢了工作的家伙,舔着甜筒,手里还抱着打包好的全家桶。

 

 

“我不。。。”

 

 

“去江边坐坐?”向横手里拎着全家桶,剑眉星目的少年眉梢眼角带笑的样子实在太好看,以至于林说发着愣,就已经被拽去了一个隐蔽的小桥洞底。

 

 

。。。这个家伙到底听不听人讲话。

 

 

向横手里那个甜筒被吃到只剩下脆皮,在天色渐暗的寂静里,咬得咔擦响。而林说,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硬着头皮,伸出舌头舔了舔几乎要融化的白色甜筒。

 

 

果然还是没有味道,像冰块一样,冰冰凉凉化成液体滑进喉咙,最后冷得自己一哆嗦。

 

 

试过太多次了,吃过太多药了,花过太多钱了。

 

 

还是这样,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你说这个甜筒,它是什么味道?”

 

 

林说犹豫半晌不知该不该把这件事敞开给他人看,可他还是算乐意去信任这个只因为看不下去老板的谩骂就从天而降,带他跑过几条街的男孩。

 

 

嗯?向横转过头,舔舔嘴角,很认真地跟林说描述起来:“怎么说呢?很甜,有点甜得发腻,跟糖果和巧克力的甜味不太一样,毕竟只有夏天才吃得到嘛。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好吃的。”

 

 

说到这里,他又咂咂嘴,颇有些遗憾。

 

 

“可惜不冰。。。如果是冰的话,应该会好吃的多吧?”

 

 

林说又是一怔。

 

 

“它很冰啊。”

 

 

两个人同时对视一眼,仿佛在确认自己听到的信息。

 

 

“它真的很甜么?”

“它真的很冰吗?”

 

 

傍晚的微风穿过江面,勾起林说过长的发梢。对岸开始亮起一家家灯光,像在森林里点起一把火,很快就点亮一片天空。向横望向对方眼底,是波澜壮阔的大海,还有那倒影里的自己。他忽然觉得,是不是心脏每秒多跳动那么几下,他对林说的喜欢就能喧嚣着喷涌出来。

 

 

许久之后林说嫌弃着把他从怀里推开的时候,他总是大笑着,重新把林说搂进怀里,特别认真的跟他讲道理。呐,夏天是个容易心动的季节,而我偏偏就不是那么老实的家伙,心脏总有它自己的想法。是你先害我心动的,虽然是我把你拐回来的,但这锅你可得背一辈子。

 

 

林说也总是拿他没办法。

 

 

 

 

 

“谢谢你。”晚风里,林说蹲坐在脏兮兮的小桥洞底,听见自己声音温柔,这么跟向横说着。

 

 

 

 

05

两位当事人自己都震惊于这神奇的缘分。

 

 

毕竟不是谁都能和自己的新同学新同桌,在还不认识对方的情况下,就已经一起蹲在桥洞里吃过麦当劳,并肩走过观音桥解放碑。

 

 

这么想,向横才忽然发现,原来和林说认识的二三十天里,他们居然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你的名字也不错。”林说半晌之后闷闷地说了一句,还是趴在桌子上画画,“向横。”

 

 

他抬起头看了看,班主任还没有过来,于是又转过去打量了一下林说。暑假的时候他的头发还略长,常常挡住眼睛,发尾也几乎盖住他洁白的后脖颈。但现在看来,大概是在开学前去剪了一下——额前碎发堪堪到眉毛以上,发尾也被剪得短了三四厘米左右,露出带着一颗小痣的脖颈。

 

 

这样的林说,看起来干净又温柔。

 

 

“林说?”

 

 

他从画里抬起头,眼神略带疑惑的望向对方。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漂亮?”向横几乎是脱口而出,内心想法暴露了大半,也不担心自己这样说一个同为青春期的男生,会不会收获对方一顿爆揍。他自己说完之后也后知后觉发觉这么说似乎不太好,慌慌张张想解释,对方却忽然轻声笑了一下。

 

 

“你是第一个。”

 

 

向横愣了愣,扭过头背对林说,手攥成拳头挡在翘起的嘴角前,一颗小心脏跳动的得意又愉悦。十六岁男生隐藏在拳缝里不小心泄露出的喜欢和因为喜欢的人而欣喜,那点小情绪,等向横长大了之后再看,想努力把喜欢藏起来的演技,拙劣又好笑。

 

 

“那什么,以后三年,多多关照。”向横回头望向林说,挠着后脑勺试图恢复往日常态那样又酷又有型。可他慌张的神情,林说早在七月就已经见到过。所以他眼底的笑意加深,却顾及新同桌颜面,努力憋笑:“嗯,多多关照,向横。”

 

 

后来林说回想起高一生活,他的身边,总是离不开向横。

 

 

 

 

06

林说并非不喜欢向横。

 

 

他小学五年级,父母离异,母亲带着他和弟弟林东阳,留在重庆。而父亲,带上本可能会成为他小妈的那个女人,去了广东。

 

 

彼时林东阳才三年级,看着父亲要走,天天哭闹问着林说,爸爸为什么不要他们了。而林说虽然多少明白这和那个阿姨有关,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会让林东阳好接受些。

 

 

他妈妈自从离婚后性格更偏执了,却也只关心小儿子,几乎将林东阳捧着养。至于林说,他长得太像他那个父亲,特别是那双藏着大海的眼睛——每次林说无来由的挨打的时候,他的母亲看见那双她曾经深爱过的一双眼睛,总是满含嫉妒又愤怒地在想。如果可以把他的眼睛弄瞎,那就好了。

 

 

他如果不存在,那就真是太好了。大概这个故事的结局,会是皆大欢喜吧?十三岁的林说在房间角落缩成小小一团,颤抖着,像一只被拔落羽毛的鸟,狼狈不堪。每到这个时候,只有林东阳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趁母亲睡着,踮着脚尖,抱着医药箱来到林说房间,无声流着眼泪给满身是伤的哥哥擦药。

 

 

如果他可以的话,林东阳想。他一定要带哥哥离开这里。

 

 

他亲眼看着最疼爱自己的哥哥,一天天长大,随后毅然决然拖着所剩不多的行李,在母亲的怒吼声中,离开了这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从此,林说的眼里失去了光亮。

 

 

林东阳靠在门外,静静地望着太阳洒在地上的一片影子。房间内是已经神志不清的母亲,和从医院要来的几名看护,传来无比烦躁又无奈的声音。而从十四岁开始,他的灵魂被禁锢在亲情的枷锁里,挣扎不脱,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自己,剩下这落满灰尘的庭院。

 

 

还有他。

 

 

至于林说,已经学不会怎么去爱别人了。

 

 

他们都是在暴风雨中坠落的伤鸟。

 

 

 

 

 

来吧,来吧。

 

 

我带你走。

 

 

07

“哥,你不去把话跟他说清楚?”林东阳手里拿着果盘,靠在门边,放在桌面上之后抱着手臂满脸纠结,还是把心里话说出口,“他喜欢了你七年,你也喜欢了他七年。可他不知道的话,是不是对你,不太公平。”

 

 

林说从桌面上抬起头,长吐一口气,望向窗外无边夜色。

 

 

他哪会不知道呢。

 

 

高三那年他实在承受不住家里和学校双方面的压力,做了最疯狂的一件事。

 

 

在一次和母亲无谓的争执中,他把在衣柜里摆放着不多的几件陈旧衣服丢进行李箱,带上这三年里外出打假期工所积攒起来的一点工资,在母亲几近癫狂的吼叫,和林东阳绝望的眼神中,林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把那些声音都隔绝在了那栋如同他皮囊下不堪灵魂一样的破烂老房子里。

 

 

那是他第一次,离家出走。

 

 

车窗外的世界是他未曾见过的,除了高山,还有潺潺溪流和山间散不尽的云雾。再到后来,没有了山,眼前是广袤的平原,放眼可以望到太阳落下地平线。林说童年记忆里的大海,他最疯狂的逃亡,远离所谓的家庭,和学校里无穷无尽袭来的高考压力,让他忍不住胸腔里横冲直撞的兴奋,趁着停车休息的间隙朝外面大吼了一声,才忽然间明白,原来肆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可以让人这么快乐的。

 

 

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向横。

 

 

向横与他同桌三年,教会他不少事情。比如两人经常逃了课间操,拿上早餐时在小卖部提前买好的热狗面包和核桃牛奶,躲在学校教学楼天台一排长椅上,悠哉悠哉给自己开小灶;又比如带着林说出去打架,告诉他先和对方谈判,谈崩了就打,打不过就跑,然而每次还没等对方说上几句狠话,向横就已经像只豹子冲出去一拳把对面撂倒。虽然说是带着林说打架,但实际上最后清点完才发现,挨打的基本都是向横。而那个人只是很无所谓的对着他笑,又跟他说:“没事啊,反正以前在学校里挨打挨得多了,我皮糙肉厚,也不缺这几下。倒是你,看上去弱不禁风,只能说是我摊上麻烦,好死不死遇见你,以后你的不开心和痛苦,就只好让我来承受啦。”

 

 

“没办法,谁叫我喜欢你啊。”

 

 

就在他想起向横那张脸的时候,泪水突然不受控制,向眼眶外涌去,模糊了窗外灿烂光景。耳边还在回荡向横清亮的笑声,对方牵着手带他走过千厮门大桥,坐在偏僻小店里吃小面,向林说一一告知着他感受到的,没有冷暖,却有酸甜苦辣的世界。泪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林说第一次尝到,原来这就是眼泪的味道啊,又苦又涩,好不是滋味。

 

 

他幻想过糖果是什么味道,会不会像路边眯起眼睛打盹的猫咪一样柔软,汽水会不会和向横一样清爽而令人着迷。

 

 

林说疯狂的,想念着他的向横。

 

 

不走了。他抹一把眼泪,穿过朝车上挤来的人群,向外伸出的手像是要拥抱谁。

 

 

 

 

 

向横顶着俩黑眼圈打开门的瞬间,还没看清是什么情况,突然就被那外面的人抱住,闹得他一个激灵。身体下意识反应,他刚把拳头举起来想下手打人,感受到腰间箍紧的手还在颤抖,这才看清怀里这个抱着他不放的人,是他找了一个多星期的林说。

 

 

“你跑哪儿去了?”看着突然这么黏人的林说,向横一颗心软得不行,放柔了声音,轻轻拍着林说的背,“林东阳告诉我你离家出走,我跑遍了所有我们去过的地方都没找到你,找了你好久。”

 

 

他手里触摸到的,是有温度的,心脏炽热的,他的向横。林说摇摇头,不肯说话,只是抱着向横,像无所依靠的小兽,在黑暗里呜咽。而他所感受得到的这个世界,每一处都沾染着对方的影子,饱含着他的满腔爱意。

 

 

可他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向横,我们在一起吧”这句话。

 

 

爱怕了,就不敢再爱了。他曾经有多么爱这个世界,多么爱他的父母,爱他的弟弟,到最后,这个丑恶的世界,除了永无止境的伤痛,什么都没能给他。就连向横,也美好得像一场随时都会破碎的梦,拉扯着,就会走远。他实在是不能承受去爱一个人的代价了,若是失去,那等同于在自己的心脏上再剜上一刀。

 

 

只有林东阳看到过,在那些被爱抛弃的夜里,他一颗被伤到支离破碎的心。

 

 

所以,林说把头埋在向横干净白T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抬起头对着他笑了。

 

 

“我没事。”他用平静的语气对向横保证着,也像是在给自己套上枷锁,许下最恶毒的咒怨,让自己离不开这大山里灿烂迷人眼的酆都鬼城。

 

 

“我不走,哪儿也不去。”

 

 

离了你,我哪儿也不去。

 

 

从那以后,林说也小心翼翼,对向横散发自己微弱爱意,这一点藏进他最喜欢的核桃奶里,那一点躲进他饭盒几块微笑小兔饭团里,再把剩下多到用不完的爱意,放进每天的早安晚安里。

 

 

那仅剩不多的可以用来爱的能力,都被消磨进属于林说和向横漫长的时光,直到他们并肩踏过凯旋门,拿过毕业证书,从他们相识了三年的高中,再迈进他们的未来。

 

 

多美好啊。

 

 

林说这么想着,回到了他和向横的小窝里。

 

 

房子不大,是他们上大学后靠假期时间打工赚的钱租来的。里面摆满了他们爱的东西,无非是些两人的合照,一起在商场娃娃机抓来的兔子和狐狸玩偶。客厅就一台电视机,还有一张只容得下他们两人挨在一起深夜看恐怖片的小沙发。

 

 

而向横站在门口,眼里温柔爱意几乎满到溢出来。

 

 

“林说,我们都二十二岁了。”

 

 

他牵起林说的手,走到客厅。那个小空间被布置得庄严隆重,白色绒毛地毯上撒满了艳红的玫瑰花瓣,茶几上,被点燃的蜡烛,摆了一圈又一圈,拼凑出向横这七年的爱。

 

 

“你可不可以答应跟我在一起?”

 

 

向横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精致的小盒子,里面那枚并不算漂亮的戒指,在蜡烛火光里折射出微弱的光,和向横脖子上带的那枚一模一样。林说张了张嘴,曾经父母恩爱到破裂的场景,一幕幕重新席卷他的大脑,让他感到溺水般窒息。那些争吵的声音又重新被灌进他的耳朵,刺激着脆弱的骨膜,有些耳鸣。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甚至连动都动弹不得。

 

 

回应向横的只有林说淌下的泪水。

 

 

 

 

08

他太害怕了。以至于在面对向横轰轰烈烈的爱意时,只能落荒而逃。

 

 

直到他跑到大街上,冷风灌进肺里,才让他清醒过来。林说顾不得路人诧异好奇眼光打量,伸手一抹脸上,满是苦涩到让他难忘的眼泪。

 

 

真苦啊。他想。我还爱向横吗。

 

 

爱啊,怎么可能不爱呢。

 

 

忽然,林说看见正在过马路的林东阳。他手里拿着自己小时候送他的小礼袋,低头看着手机,紧锁着眉毛不知在想些什么。结果不一会儿,自己放在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哥,”林东阳的声音通过电流有些失真,他看着林东阳穿过人潮,略显疲惫,“你还在跟向横在一起吗?”

 

 

林说没有说话。他至今都不能说明,自己跟向横的关系,究竟是怎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脏是否还在胸腔里跳动,也实在没办法再让自己去面对离自己越走越远的,藏满向横的那颗心。

 

 

“妈走了。”他简短地说,“走之前还在念着你。”

 

 

“她说,让我照顾好你,他们上一辈人欠你欠得太多。”

 

 

这又算什么呢。

 

 

林说忍不住嗤笑一声。

 

 

如果一句话就能了解抚平他过往十几年的伤痛,那么他还会像现在这样脆弱吗?

 

 

那么向横长达七年的陪伴,又算什么呢?

 

 

他想起在那些日子里,父亲抱着年幼的林东阳,坐在餐桌边和母亲谈笑着,而母亲常常只是听着父亲的故事,偶尔说上两句话,顺便给坐在一旁跟筷子作斗争的林说夹上几块他喜欢吃的咖喱牛肉。午后,林东阳总是喜欢一颠一颠地跟在林说身后,兄弟两人在院儿里捉蜻蜓,斗蚂蚱,把采来的花编成花环戴在母亲头上。父亲则坐在母亲身边,用慈爱的眼神望着他的儿子们。

 

 

林说有多爱曾经的父母,长大后就有多恨他们。可真的等给他带来伤害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林说痛苦地发现,自己到最后谁都恨不起来。于是他开始小声的笑着,崩溃了,捂着脸颤抖,呜咽着。在电话里担忧焦急的询问中,他跌跌撞撞走向林东阳。

 

 

原来他才是笑话。

 

 

流了满地的不知是谁的血,耳边杂乱的惊呼和由于突如其来车祸引起的人群骚动,林说被巨大的推力推到一边,只看得清那人脖子上的,还没人为他带上的戒指。世界突然在他眼前消失,一瞬间,巨大的悲戚涌上来淹没了林说,而倒在地上的向横,看着那么安静温柔。

 

 

只是他不会站起来笑着跟林说撒娇,不会告诉他,我那么皮糙肉厚,没事的。

 

 

躺在血泊里的向横,是林说这辈子最大的噩梦。

 

 

 

 

09

向横醒过来的时候,他第一眼看见的,是靠在床边睡着的林说。他的小朋友脸上还挂着泪珠,即使在睡梦里,也不时发出一声啜泣。

 

 

他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既然爱,为什么还要逃走呢。如果不爱的话,又为什么要这样待在他身边呢。

 

 

想着前几天林说来看他时,他对林说的那番话,向横伸出手,轻轻在林说脑袋上摸了摸。

 

 

忽然,他被林说手指上那枚闪着光的戒指吸引了目光。那枚戒指,正是那天自己向他告白时的,被抛弃的那枚。而自己脖子上的那枚戒指,已经被戴到了自己的手上。

 

 

想来就能知道,一定是林说替他戴的。向横握着林说的手,第一次感受到温度。他的林说,是很温暖的。虽然不像太阳那么热烈炽热,但在月亮清冷的外表下,也有着勇敢拥抱太阳的内里。

 

 

他的小朋友最后还是跨过了深渊拥抱了他。

 

 

向横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月光洒在林说身上,看着那么温柔。

 

 

他在林说的头顶吻了吻。

 

 

“我爱你。”

 

 

爱你七年,都不是一厢情愿。就算我是你院子里路过的一只蜻蜓,也请张开你的手把我抓住。

 

 

人生几十年,我只爱你。




Fin.


感谢看完这个故事的每一位。

12 Mar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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